凌晨四點半起床，速速穿好衣服、收拾好行李，隨即撥了通電話。
「你好，我在Bronx區，要叫一輛計程車去機場...」不料對方冷冷回答「現在那裏沒車。」然後啪地掛斷。
好個紐約。 不過我們現在要去德州了。剛從台灣飛到紐約，三個晚上看了六個樂團，第四天凌晨都還沒從幾小時前The Big 4的震撼中醒來，我們就要飛往德州了，因為第五天開始是為期三天的ACL音樂祭。
幸好剛從下榻處出來，就讓我們攔到了一輛計程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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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我們島國人民的認知，總是不容易在腦裡描繪美洲大陸到底有多大。飛機飛了六、七個小時卻完全沒有看到海，也沒什麼山，從窗戶望去只有悠悠無盡的平原。這是一種超出我們常識範圍的比例尺、讓DNA不安的驚奇與陌生。
在達拉斯轉機，機場大得看不到邊際，指示圖上看起來應該走沒多久就到的登機門，明明就在同一棟建築裡，卻讓我們目瞪口呆地搭了通聯車才能到。
不久後抵達奧斯汀。這個城市似乎對音樂文化相當引以為傲的樣子，一下飛機就看到了許多相關的形象廣告、藝術品，挺讓人羨慕的。
我沿路看著稍偏乾燥的樹叢、草地，郊區沒什麼高樓，天際線透露著悠閒感。我們的下榻處離ACL的場地Zilker Park很近，從這裡搭公車大約十分鐘就可到市中心，等待公車花的時間還比車程本身多。
我們去逛了大得讓人腿軟又眼花的超市，買了紅酒、啤酒跟一些食材，下榻處有廚房可以讓我們好好煮個幾頓。所謂的市中心也就那幾撮大樓，範圍大概只有台北市東區的大小，其他地方都擁有著悠悠閒閒的天際線。
Day 1
隔天有個好天氣，沒有想像中的熱，中午還下了點小雨降溫。我們沿著通往公園的大道前進，路已經封起來只給行人與主辦單位車輛使用了，此外還能看到載遊客的人力三輪車。沿途都是爆滿的餐廳和酒吧，還有賣飲料或飾品的攤販。
最重要的是空氣中那股音樂祭特有的氣氛，那種為了享受音樂與大自然而相聚一地的歡愉。光是看著人們就會開心起來。
應是我人生第一場國外音樂祭在心裡留下的烙印太深刻了：日本Fuji Rock音樂祭，困在深山中，每每一入夜就開始大雨(這算幸運的了，聽說曾有遇上三天大雨甚至颱風的)，全身又濕又冷還得與滿地泥濘與石礫搏鬥，只有對音樂的痴愛、以及要排隊二小時才能泡的溫泉才是救贖...
所以一聽說關於ACL的種種建言，如「熱得像地獄一樣」、「請攜帶口罩防風砂」等等，我幾乎是本能性的要嚴加戒備。
現場卻發現人們其實都滿放鬆的，穿得就像要去野餐踏青一樣，不像Fuji Rock裡雨鞋雨衣重裝上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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場地比起Fuji Rock挑戰體能的深山環境也是單純多了，就是一片大草原...真的很大的草原，架起了八個舞台和其他設施。ACL比較特別的地方是，有設置免費加水站、以及會噴水霧的涼風扇區。可能確實有一定機率會遇上所謂「熱得像地獄」的天氣吧。
這次來其實也沒什麼緊湊衝團的氣氛，我們先到處晃晃，路過幾個沒聽過的樂團也捧場一下，然後時間差不多了才來到Kurt Vile & The Violators表演的舞台前。
Kurt Vile本人一頭波浪長髮，在午後陽光中溫和地反射光澤；一開始只有他一個人上台，表演了幾首木吉他曲如"Blackberry Song"，這是最一開始吸引我聽他專輯的一首歌。現場版本因為只有他一人演奏而顯出更澄明乾淨的聲音。
讓人不得不注意起，空氣中有雨過天晴的清新透明，陽光微溫。手指變換和弦的動作不疾不徐的有點樸拙的味道，卻是唯一能指示時間流逝的事物。
然後其他團員上台，開始有了味道較濃厚的曲目。其實特色還是不脫那股"樸拙"，有點飄忽，每一句又好像在摸索著什麼似的，再以低傳真式的毛刺音色包圍，並輕咬著我們的耳膜；有時像是孩童在問著問題，聲音卻被一陣喧囂給吸收、淹沒。
最後收在暈眩的"Freak Train"，快速鼓動的節拍選擇不以真鼓敲打，而是以鼓機發出比較溫和但可以層層推動空氣的音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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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深深愛上了這裡的草地。不誇張。
我們亞熱帶島民的皮膚，從未認識如此柔軟綿密如毛氈的草地...這種草地不只亞洲見不到，其實在美洲也不是那麼好找的，因為這應是為了ACL新鋪的嫩草，乾淨又柔順，還帶著一點下過雨的涼爽氣但不至於弄濕身體，讓我們的光腳踩一下就不想穿回鞋子了，還會感傷的思考起文明擴張的問題。
我們知道這片草地撐不久了，不用等文明擴張，應該一兩天就會被群眾踩扁吧。結果看完Kurt Vile的表演，我們也不想看什麼團了，帶著他的迷幻餘韻來到一片空地，隨地躺下踢掉鞋子，也不用什麼野餐墊了，頂多拿背包枕著頭，戀戀不捨的用手掌腳掌還有背部感受這片柔軟。
看見溫柔的午後光線配上藍天白雲、加上花花綠綠的各種旗幟，這是大家為了方便尋人準備的。形形色色的人們時而走進視線，有必要時他們會從身上跨過，不過我們一下子就學會不去在意了。奔跑嬉鬧的西洋孩子們，跟電影《全面啟動》裡主角牽掛不已的兒女們一樣，美麗純真得脫離現實。
這是讓人神傷的草地，跟Fuji Rock充滿泥土味的林木一樣，是會在今後屢屢潛進入我夢中的鄉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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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降臨，我們移動到大舞台；站在我們前方的一群男子輪流抽著一支菸，味道聞起來不像菸草。
第一晚的壓軸是Coldplay。幾個月前在官方網站下載的幾首live錄音，讓當時悶在辦公室裡的我心飛得遠遠的；一聽見悠遠的樂聲、與背景中的萬人歡呼，就蠢蠢欲動的想像起音樂祭的盛況。
音樂祭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。我覺得每參加一次、魂魄就會掉一塊在異鄉，之後每次一被激起回憶，心裡的蠢蠢欲動其實是種悵然若失、亟欲找回碎片的感覺，好像快想起來某個重要的事情卻無法參透的坐立不安，只想趕快往外跑，去尋找些什麼；所以才以「鄉愁」來形容，雖然這些散佈各國的地點並非我的家鄉。
只不過參加越多次、越是掉了更多碎片，音樂祭對我來說是試過一次就停不下來的東西。
在現場，幾個月前的想像成了真實。沒有「完成」或「填補」了什麼，唯有確認自己的魂魄又掉了一塊；Coldplay的音樂很搭調這雜揉著思念、心碎、慰藉的淡淡憂鬱。不過之前並沒有想像到那麼絢爛的景象，也沒想到自己會跟著躍動的鋼琴旋律跳動得那麼賣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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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y 2
第二天陰雨，不過雨沒有下太久，也還算舒服的天氣。
當我們朝著Iron & wine表演的舞台走去時，正演奏起"Walking Far From Home”。對我來說這首就夠了，世上所有的美與惡、渴求與心痛，都在歌詞裡面。
我邊唱邊朝著這首歌走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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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CL的演出陣容比較多元，除了搖滾，也會出現嘻哈、鄉村樂類型的音樂人。
有一次我們隨興坐在一個舞台前的草地，台上正表演著鄉村樂。草地上一個爺爺和一個大姊拉著手在跳舞，踮著腳踩舞步、不時轉個圈，看起來應該是牛仔風格的社交舞吧。
太陽曬得我的腦袋昏昏暖暖的，看著他們的舞蹈、配上輕鬆聽的音樂，很愉快。
過了幾首，他們覺得跳得差不多了，於是禮貌性的握了手，然後各自離開。我原本以為他們是親戚之類的，這才發現是互不認識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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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CL的調性差不多就是這樣。演出陣容可能沒有到讓人尖叫著趕場的經典程度，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，你會更注意到、並喜歡上奧斯汀的人事物，且覺得在這環境下聽音樂是很舒服的一件事。
儘管都只是萍水相逢，大多人都不吝於交換笑容與問候，就算只是去會場裡的免費加水站裝水，也會在這短短的幾秒與工作人員互相微笑、互道你好嗎、謝謝、再見；不像我們總是習慣一臉漠然。
也跟日本人早設定在反射行為裡的制式笑容不一樣，奧斯汀的人有著隨和自然的、基本上只要心情不差就會浮出來的笑容，不多也不少，倒可以說是讓世界更美好的一點舉手之勞。
接著我們也像是外星人在試著模擬人類般，學著去習慣露出那種自然的友善表情，大方的說Hi、大方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微笑。
而且如果他們覺得你很酷，也會表達出來的。我們曾被坐在一旁的女士問說，我很喜歡你們的帽子，而且你們一邊咬蘋果感覺很棒! 可以照張相嗎?還有一次經過帽子攤，老闆也對我們大喊帽子很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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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ut Copy來自澳洲，在跳舞風格中不失搖滾力道，經典專輯《In Ghost Colours》是少數讓我聽不膩的電子搖滾。他們從舞台上一片氤氳叢林中現身，先演出了那首讓許多人一聽愛上的曲子"Feel The Love".
許多歌曲擁有通俗卻百聽不膩的旋律，是展露了音樂最回歸本質的一面。我覺得"沒那麼悅耳"的音樂類型是演化的結果，悅耳的旋律則是大眾音樂自古以來的樣貌，且對我來說是不會忘記的偏好。我聽越多重搖滾的同時竟也培養出能更珍惜悅耳旋律的耳朵。
這場跳得好痛快，當直接用身體去感覺Cut Copy的音樂時，會發現原來每個轉折都是個指令；先來點鋪陳讓大家各就各位，通常不會浪費時間，隨即湧入讓人用力彈跳的節奏，加上朗朗上口的歌詞讓我們大聲唱。然後有時急煞讓我們喘一口氣，有時稍緩一些，我們可以改成點點頭、扭扭屁股，並隨時要準備迎接下一波的群眾大彈跳。
當下可確認Cut Copy這個電子團的實力並不是用後製修出來的。台上除了基本的搖滾樂器外，還有很多奇形怪狀的效果器、及會發出不同聲音的東西，光是看他們不斷換道具還不忘比手劃腳地帶動唱，就是很愉快的一件事。
專輯裡做的效果也都能搬到現場來，並更加展現出現場才能有的，更有血肉的音色，例如"So Hounted"迷離的吉他前奏，當下聽來更有滂沱大雨般的力道與顆粒感。
可惜這次沒有表演"Unforgettable Season"，那貝斯音線在現場一定很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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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CL有實行"Rock & Recycle"活動，就是可以向他們索取垃圾袋，撿滿一袋瓶瓶罐罐就可以換一件紀念T恤。所以我們拿了袋子，打算等最後散場時再來收集滿地的垃圾。
日本的Fuji Rock也會發放垃圾袋，不過存粹是讓大家方便處理自己的垃圾，從此可以看出民族性的差異。美國人明明很重視公共環境的，不知為何聽演唱會的地點卻成了化外之地...
不過一天晚上在散場的路線上，有個年輕人往公園旁那條清澈的河裡扔了可樂罐，當場被一個大叔罵了整路。(You Shit Bag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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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ut Copy這個舞台的下一個節目就是今晚的壓軸My Morning Jacket，有些人離開先去其他舞台，於是我們跟著剩下的人往前移動，糊里糊塗的就佔到了大概第五排的位置。
從這位置往後拍...
在錄影畫面上看到的音樂祭，總是有著那片誇張的人海。本來以為自己應該不太有機會擠到靠近舞台的區域，不過現場發現其實沒那麼難的。大型音樂祭的音響為了要把聲音傳遠，其實不太適合近聽，會太大聲而且低音過重，也就是說，並不一定所有人都會想靠近舞台的，在遠處或坐或躺，比較舒服，聲音也好聽。
不過真的好近啊，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歐美的大型場子站到那麼前面，的確是一出去就很難擠回來的位置，所以還是決定留著體驗...在最前線的感覺。
這一區開始擠到連轉身都有困難，要坐下都得頻頻向周邊的人說不好意思。外國人也跟我們一樣發出無奈意味的哈哈笑聲，完全可以了解他們這表達"被困住啦"的笑。是其實有點興奮的無奈，自己心甘情願的無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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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y Morning Jacket的新專輯封面圖案是一顆綠色亮燈，像無神瞪視的眼睛，現在這眼睛正被放大了在掛在舞台上，我們感覺像是被某種遠古巨獸盯住了一般。
這個樂團是因為那種「非屬任何時空」的特質而顯得特別吧。只見黑暗中幾個揹著不明發光物體的熊樣大叔出現，挾著詭譎氣息演奏了曲"Victory Dance".開始了幾小節後，貝斯與其他的低音合成效果像低氣壓一樣壟罩而來，站在前排的我們可以感覺到強烈的音波震動，好多人因為那股震撼而驚叫。
他們的音樂不屬於現在也不屬於過去；有著鄉村根味也有科幻色澤；有時柔軟坦白、有時卻像戴著面具的巫醫。而貫穿這些矛盾的，是鼓手的強壯沉穩、以及主唱歌聲的透澈明亮。
甚至他們也不屬於這個音樂祭，現在回想起來，那一個多小時裡我彷彿是被封在玻璃瓶裡似的；前排這也難以聽見身後數萬群眾的叫聲，與環境切開了，被帶入屬於他們的國度。
最後幾首時台上加入了客席爵士樂隊，表演了新歌"Holdin' On to Black Metal"、也有我很期待的"One Big Holiday"。無以名之的虛構時空，更加的膨脹壯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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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y Morning Jacket結束後，公園另一端大舞台的Stevie Wonder還在表演，我們一邊搖擺點頭，一路朝著那裏撿瓶瓶罐罐。路上經過的小舞台因為節目都結束所以暗下來了，遠方的大舞台照明勾勒出人海的輪廓，我們漸漸潛近黑暗的人群間，開始覺得音樂好像上層氣流一樣從頭上的一段距離飄過，並看到這些錄影上看不到的，大家腳邊的垃圾。
這個袋子實在是他媽的容量超大...滿地都有得撿但還是撿了好久，而且我滿身都是各種飲料混和的酸臭味，手臂也黏黏的!最後總算撿完了，成功換到T恤。回去前我坐在地上看著夜空和散場人潮，覺得和這片草地的連結又多了一點。
活動攤位
很讓人有成就感的T恤！